法国政治的荒诞程度在10月6日早上达到了一个数十年来未见的高峰。
巴黎时间当天一大早，法国总理勒科尔尼就前往总统府面见总统马克龙，9点多时总统府发出新闻稿，勒科尔尼辞职。
当地时间2025年10月6日，法国巴黎，法国总理勒科尔尼辞职。视觉中国 图
此时距离他成为总理，仅仅过去27天，距离他公布自己的政府成员，仅仅过去了14个小时。
在离职演说中，勒科尔尼表示，自己担任总理所需的条件已经不再具备，各党派以一己私利，开始各自准备2027年的总统大选，并没有将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这些攻击都是有明确指向的，具体攻击的是谁，笔者会在下文详细解释。
这是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历史上最短命的政府，上一个如此短命的政府，还得追溯到第四共和国的1958年。彼时的法国因为阿尔及利亚战争正深陷宪法危机之中。在议会制的第四共和国，皮埃尔·普利姆兰政府甫一成立就遭到法国驻阿尔及利亚军队以及殖民者的强烈反对，他们担心普利姆兰可能会与阿尔及利亚民族主义者谈判。军方威胁政变，引发了1958年5月的危机。普利姆兰无力控制局势，短短14天后就辞职，让位给戴高乐。后者顺势埋葬了第四共和国，开启了第五共和国的历史。
之所以耗费笔墨讲这段往事，是因为现在的法国正处于这样一个严重的宪法危机中。自从马克龙去年7月灾难性地解散议会之后，法国民众选出的这个分裂议会彻底瘫痪了第五共和国宪法规定的权力架构，让法国政治陷入了延续至今的空转。
6日晚些时候，总统府表示马克龙已经给了勒科尔尼直到8日的最新期限，希望最后尝试达成协议。勒科尔尼则表示就算能够达成协议，自己也不当总理了。
在总统府的媒体对接群里，有记者提问：“马克龙为什么早上接受勒科尔尼的辞呈，下午又说希望他最后再做一下努力？是否可以就此作出一些解释？”
总统府的新闻官们没有回应。
10月6日可以说是法国近几个月来政治乱象的集大成者。法国的政客们，个个嘴里都是主义，心里都是生意，苦的只能是法国的老百姓以及愈发难以控制的债务问题。
载入史册的荒谬一天
从6日一大早的总理辞职开始，发生的事情，以及牵扯到的人所说的话，都一个比一个离谱。
但是要解释清楚为什么总理一大早就紧赶慢赶去辞职，就首先得说说他在5日晚上提出的那个“抽象”政府。作为马克龙在近一年之内任命的第三任总理，勒科尔尼看着前两届政府都被议会无情推翻，在上任初期姿态就放得很低。
在权力交接仪式上，勒科尔尼承诺将会和过去几届政府完全“割席”。极左和极右政党自然对马克龙任命的总理没什么耐性，但是他的这番发言还是让其他政党有了一些期待。在“割席”的指导思想下，勒科尔尼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才不紧不慢地表示自己将在上周末前宣布新政府的人选。
政府成员名单宣布之前，先是马克龙阵营里的两位前总理——菲利普和阿塔尔，纷纷放出消息称勒科尔尼来邀请了自己，但是他们拒绝了。这个消息表达的意思是明确的：这两人都有明确的2027年竞选总统的志向，在这种时候与勒科尔尼的政府，或者说与马克龙政府沾上任何关系都是政治负资产，自然早早站出来撇清。
等拖到5日晚间终于宣布第一批政府成员，朝野哗然。
在宣布的18名部长里，13名是此前垮台的贝鲁政府的部长，连职位都没变，重合率达到72%。笔者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置信，这完全就是重新定义“割席”了。
更糟糕的是，代替勒科尔尼的国防部长，竟然是马克龙的“经济沙皇”、执掌法国财政部7年多的勒梅尔。这就完全是把全体法国人当成傻子了。
从巴尼耶开始，所有的总理、各部部长，都在向民众宣传现在法国的债务危机有多么严重，问题有多么紧急。在这种情况下，勒科尔尼竟然把需要为这个糟糕的财务状况负主要责任的前财政部长找回来纳入政府，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法国舆论一片哗然不说，就连勒科尔尼自己的部长都受不了了。
来自右派共和党的内政部长布鲁诺·勒塔约5日晚就表示，这个政府和勒科尔尼承诺的“割席”根本是南辕北辙，会在第二天上午召开共和党的内部会议。言下之意就是共和党可能会退出这个政府。
这也就是勒科尔尼在离职演说中讲到的，自己担任总理的条件已经不再具备的直接原因。本来勒科尔尼所属的马克龙阵营就没有占到议会中的多数，要是此时作为盟友的共和党再退出，那倒台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6日中午，勒科尔尼刚在演说中暗讽了勒塔约，后者就登上法国电视一台的午间新闻，正面作出回应。他不觉得自己对政府垮台负有责任，同时指责勒科尔尼在与他的一个半小时会面中，完全没有透露将让勒梅尔重回政府。让这样一个几乎可以代表马克龙经济政策的人进入“割席”的政府，自然是荒谬的，因此决意带领共和党退出政府。
道理当然是这个道理，但是这样明显的政治斗争，总给人一种过家家的感觉。
到了当天下午，事情变得更加离奇。5点多时，勒梅尔发文表示已向马克龙递交辞呈。他表示，自己加入政府的决定引发了一些 “让人难以理解的错误以及夸张的反应”，因此决定退出政府，避免因为自己个人的原因妨碍国家的正常运转。
但是此时这个政府已然不存在了，公开表态退出一个已经不存在的政府，这又是法国现代政治史上闻所未闻的情况。
可以说在经历了一整天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之后，法国民众已经疲惫了。根据6日发表的Ifop为LCI电视台所做的民调，66%的法国民众希望马克龙解散议会重新大选。大家都看得出来，现在这个三足鼎立的议会，谁来都很难打破僵局，与其苟延残喘，不如趁早解散。
马克龙已成“政治毒药”
总统府在6日晚间宣布给勒科尔尼到8日的最新期限时，还表示如果到时候还是无法组成政府，那马克龙会负起自己的责任。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众说纷纭。可以是解散议会，可以是任命一个左派总理，甚至可能是马克龙辞职。当然，现阶段来看，马克龙辞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他的任期2027年就要到期了，只要他撑到明年年底甚至明年夏天，法国就将进入新一轮的总统竞选周期，他就可以平安卸任了。
同时，几周前法国才经历了前总统萨科齐历史性的入狱判决，要是马克龙这个现总统在任上辞职的话，那第五共和国的制度就真是毫无神圣性可言了，这对法国的政治体制会带来不可挽回的巨大伤害。
但是，马克龙对法国的财政危机以及政治危机要负全部责任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马克龙2017年胜选后引入的减税政策是法国现在债务失控的直接原因。6日巴黎股市开盘大跌超过2%。法国6月底政府债务已经达到GDP的115.6%，超过了今年预算案设置的115.5%的红线，现在更是不必说。
已经10月了，法国却连预算案都没有提出来，这让国家信用进一步受损。
而马克龙去年7月作出的决定是法国现在深陷政治泥潭的直接原因。他现在就是“政治毒药”，上文提到的菲利普和阿塔尔两位前总理，都有意识地和他进行切割。
马克龙一手培养起来的政治明星阿塔尔，6日晚间在法国电视一台的晚间新闻栏目上直接炮轰马克龙，表示自己跟许多法国人一样，自从去年7月之后就再也无法理解马克龙做的决定了。
可以说，像马克龙这样亲手把自己所有政治遗产全部摧毁的法国总统，笔者之前从没见过。成了孤家寡人的马克龙，也只有自己可以埋怨。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徐晓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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