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制造，在华大溃退

2025年11月21日，佳能在中国重要的打印机生产基地——佳能（中山）办公设备有限公司生产车间的流水线停止了运转。

三天后，员工们收到了正式公告：公司停止生产经营。

这个已经在中国深耕二十余年的厂区，曾被视为珠三角工人眼中的“铁饭碗”。如今，这个铁饭碗被砸得粉碎，而佳能打印机也正已经成了中国市场里的一个稀罕物种。

佳能打印机并不孤单。实际上，日本制造退出中国市场在近些年已经俨然是一种常态：

几天前，日本养乐多本社宣布，已经在华23年的广州第一工厂于11月30日关停。而去年12月，养乐多已经关停了运营了20年的上海工厂。

今年8月，索尼Xperia官方微信公众号悄然注销，宣告其手机业务正式退出中国市场。

今年7月，三菱彻底退出中国市场，不仅整车不卖了，连与沈阳航天三菱合作的发动机业务也按下停止键。

这些曾经在中国市场叱咤风云的日本品牌，当初曾像中国制造的老师们一样，成为国内企业的竞相学习的标杆。

如今中国制造已经完成了向高端领域的推进，日本制造在中国也到了最终谢幕的时间节点。

清单

时间倒回2012年3月15日，佳能（中山）办公设备有限公司新厂区启用仪式在中山火炬开发区隆重举行。

其官网资料显示：新工厂于2010年开工建设，该基地以高端彩色激光打印机为主打产品，基地内不仅拥有超大规模厂房，还配备了运动场馆、电影院、电子阅览室、电梯宿舍楼等。

仅凭这样堪称豪华的厂区条件，就足以吸引无数打工人纷至沓来。公开资料显示，该工厂人数最多时，曾经超过万人。

同样在2012年，同在广东的广汽三菱成立，由广汽集团、三菱自动车工业株式会社、三菱商事株式会社三方合资经营，成为三菱汽车在中国市场开拓的重要举措之一。

此后，三菱汽车销量一路猛增。到2018年，广汽三菱年销量达到14.4万辆的历史巅峰，仅欧蓝德一款车型就贡献了超过10万辆销量。

三菱发动机在中国市场有口皆碑，巅峰时期曾占据了国产车型的三成份额，包括吉利、长城、东风、北汽、东南、猎豹等都曾使用三菱发动机。三菱甚至有了“国产车教父”的称谓。

那几年，同样也是养乐多在中国市场高歌猛进的辉煌时刻。2012年，进入中国10年的养乐多，仅在广州的日销量就从最初的5.9万瓶飙升至290万瓶。到了2019年，养乐多在中国市场的日均销量已经达到760.9万瓶的峰值。

这些辉煌的成绩，如今都已成过眼云烟。

在佳能（中山）办公设备有限公司官网上，公司大事记还记录着2022年“累计生产1亿1000万台”的字眼。2022年之后，大事记就再也没有更新过。

到今年闭厂时，该公司的员工只剩了1400多人。

三菱的退出同样黯然。

2017年5月，航天三菱迎来第500万台发动机下线。在过去的2016年，其当年全年发动机在华年产量达到75万台，创历史新高。

但到了2024年10月，航天三菱的发动机下线数量才来到700万台。这意味着这7年多的年均产量缩水65%以上。三菱汽车也在经历了高光之后急转直下，2019—2022年销量分别为13.3万辆、7.5万辆、6.6万辆、3.36万辆。

2023年10月24日，三菱汽车宣布，三菱品牌汽车在中国的本地生产将终止。到今年7月22日宣布，三菱汽车又终止与沈阳航天三菱的合资合作关系，以及在该公司的发动机业务运营。这标志着，三菱在中国的所有业务均宣告终止。

养乐多虽然还没有退出中国市场，但黄金时代也已经结束。2024年，养乐多在中国内地最高日销量为443.9万瓶，相比2019年少了近四成。2025年，这样的颓势不改，前三季度财报显示，上海、广州两大业务主体销量分别为上年同期的81.1%和88.7%。

因此，一年之内养乐多相继关闭了上海和广州两家工厂，就显得顺理成章。

而这样在中国缩减规模甚至是需要彻底退出的判断，在日本企业中已经蔓延开来。

家电行业中，东芝早在2018年就将电视品牌授权出售，基本等同于撤离中国市场。就连最坚挺的松下，都传出了要在今年“考虑出售电视机业务”的传闻。

在数码领域，奥林巴斯于2018年关闭深圳工厂。

快消品领域的情况也基本类似。包括高端化妆品品牌MENARD美伊娜、日本高丝集团旗下品牌雪肌精、联合利华旗下Tatcha、资生堂旗下日本男士护肤品牌SIDEKICK等纷纷撤离。

溃败

很多人仍然对日本制造业企业的退出有想法，但可以明确的是，日本企业在中国市场的集体退场，并不是一场主动的战略转移，而是压力所迫下的断臂求生。

这种经营压力，有来自时代变迁和物竞天择下的无奈。如佳能（中山）办公设备有限公司公告闭厂的原因中，有提到如今中国无纸化办公的增加，导致如今打印机市场规模萎缩。

深圳奥林巴斯董事长、总经理小松享在《告部分员工书》中也写道，关闭深圳工厂首要的原因就是“2008年以来，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数码相机市场规模逐渐萎缩，作为主力工厂的深圳工厂运转率降至顶点时期的20%。”

但日本制造的集体退潮，更多的原因还是其在中国市场的竞争力下降。

而这种竞争力的下降，首要来自技术落差的消失。

日本品牌在中国的集体繁荣期，恰逢中国本土制造的筑基期。那个时候，中国市场宛如一块未被开垦的土地，到处是蕴含财富的矿藏。但由于技术落后，中国企业只能干些“挖土刨坑”的力气活，日本企业却凭借技术优势到处攻城拔寨。

以打印机为例，在此之前真正能拥有打印机核心技术的国家只有美国和日本。甚至曾有观点认为，中国能造原子弹，但造不出一台好的大型打印机。

但如今，随着中国制造不断攻关，上述情况已经大为改观，打印机就是其中之一。中国成为全球第三个拥有打印机核心技术的国家，并且迅速在市场上平替国外品牌。

很不幸的是，佳能就是被代替的那个角色。

2010年，国产打印机在中国市场的份额只有16%。而到2025年前三季度，中国激光打印机市场本土品牌的份额为41.5%。而佳能品牌的份额已经下降至2025年前三季度的3.9%。

性价比劣势，是日企溃败的第二个原因。

养乐多所在的益生菌饮料赛道如今已人满为患——包括蒙牛的优益C、伊利的每益添、君乐宝的每日活菌等等的国产产品，都在以更高的性价比不断蚕食养乐多的市场。养乐多100毫升卖3元左右，而国产饮料350毫升只卖5—6.5元。

更关键的是第三点：日本企业的心态停留在了卖方市场，明显缺乏为中国做出改变的意愿。

三菱汽车在主力车型欧蓝德大卖之后，就一直改款吃老本，六年没出过真正的新车款。当中方团队提出开发加长轴距车型时，日方高管的回应是“三菱不需要为中国市场改变”。

养乐多也面临了同样问题。近年来无糖已成为中国饮料市场的大趋势，GlobalData数据显示，2023年中国低糖饮料增长39.6%。但养乐多始终坚持自己的高糖配方，未能适应中国市场变化。

日本企业在中国市场的固执，源于其根深蒂固的制造业优越感。日本制造往往可以给到消费者很好的产品，但也容易忽略消费者的需求，以及竞争对手更具差异化的产品策略。当某些行业进行跨时代变革的时候，对传统的固守就会成为掣肘企业升级的负作用力。

强势

将日本企业在中国的退场定义为“败走”，多少是有些片面的。仍需要清醒认识到，日本制造只是在中国市场遭遇挫折，其全球市场竞争力仍然相当强大。

例如虽然佳能打印机在中国市场衰落，但根据IDC数据，2023年全球打印机市场中，佳能仍占据22%的市场份额，仅次于惠普的35%。相比之下，中国品牌在全球市场的占比仍微乎其微。

日本汽车行业的盈利能力，更值得中国车企为之侧目。2024年，比亚迪、长城汽车等18家主要上市车企的净利润总和不到800亿元，仅相当于丰田的三分之一。丰田每卖一辆汽车能赚2.3万元，而自主品牌平均单车利润不到其一半。

这意味着日本制造业在全球范围内仍具有强大竞争力。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因为日本企业在全球范围内广泛布局，才让他们对中国市场没有足够的敏感性，因而在专注本地市场且策略灵活的中国企业面前，显得更加迟钝和缺乏变化。

所以对中国企业而言，在家门口超越“老师”和“对手”确实是一个大成就，但这远非终点。真正的战场在更为广阔的全球化市场。

在这方面，中国家电业已经做出了榜样。

中怡康数据显示，2020年国内冰箱、洗衣机、空调市场，本土品牌的零售额份额达到78%、71%、93%，外资品牌份额仅22%、29%、7%，中国本土品牌在家电市场已具有绝对优势。

写在最后

曾经象征着精密、可靠、工匠精神的“日本制造”光环，正在中国消费者心中逐渐褪去。

一个个熟悉的日本品牌，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成为我们的某些记忆，这正是中国制造赋予这个时代人们独特的体会之一，也是所有中国制造业企业、中国制造业工人的一个荣誉。

但这并非是所有故事的终点。对中国制造业企业来说，日本企业大规模退出中国不会是全球制造业的终局，而应该是另一个更加宏大故事的开始：中国品牌在全球与日本和其他国家的产品竞争，最终站上全球经济商业舞台的最中央。